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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章 列國的內鬥 (5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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夫人穆姜的喜愛,所以將他立為臧孫家的繼承人,原來的嫡子臧賈和臧為反而被遷到鑄國外公家去居住。

臧孫紇逃到邾國後,給臧賈送去一封信和一只大烏龜,說:“紇不才,以至於不能祭祀宗廟。然而紇的罪行不至於滅族,請您將這只大烏龜送給當權者,要求立您為臧孫家的族長。”

臧賈的回答很有人情味:“這是家門不幸,不是您的過錯,我聽從這一安排。”他接受了那只大烏龜,並派臧為去曲阜辦這件事。沒想到,臧為很不厚道,一到曲阜便改變了說法,要求季孫宿立自己為臧家的族長。

與此同時,臧孫紇寫了一封信給季孫宿,大意是說我臧孫紇並無作亂之心,只不過一時糊塗才中了人家的圈套,如果您能夠網開一面,保留臧孫家的香火,我願意將防城(臧孫家的領地)獻給公家,自己遠走他鄉。

有了臧孫紇的這一保證,再加上接受了臧家送來的那只大烏龜,季孫宿便答應了臧為的請求,立其為臧家的族長。臧孫紇如約獻出了防城,轉而逃到齊國。

按照當時的規矩,如果有卿大夫逃亡到國外,當權者應當與在朝的諸位大夫盟誓,陳述出逃者的罪行,以示公允,同時也是譴責出逃者。臧孫紇在逃亡的路上,就有手下人問他:“季孫氏會為我們盟誓嗎?”

臧孫紇冷笑了一聲:“我就怕他拿不出理由。”言下之意,如果以棄長立幼為罪,那還是季孫宿本人的意願,諒他也不敢亂說。

果然,當季孫宿將史官找來商量給臧孫紇定罪的時候,犯了難。史官說:“就寫‘像東門遂那樣不聽國君的命令,殺嫡子,立庶子’,如何?”季孫宿的臉色變得很難看,心想那不是戳我的軟肋嗎?連連擺手說:“不要這樣寫!”

史官又說:“那就寫‘像叔孫僑如那樣廢棄倫常,顛覆公室’,如何?”

季孫宿還是搖頭說:“臧孫紇的罪還沒到那個地步。”

大夥抓耳撓腮,一時想不出合適的罪行安在臧孫紇身上。這時孟家的有個叫孟椒的年輕人站出來說:“何不將他砍斷鹿門門栓的事寫進去呢?”

季孫宿眼睛一亮,是啊,這事可是大夥有目共睹,言之鑿鑿。於是這樣給臧孫紇的問題定了性:

“臧孫紇觸犯國法,砍斷門栓!”

有趣的是,臧孫紇在齊國聽到這樣的定論,不覺大驚失色,說:“魯國還是有人才的啊!誰能想出這樣的好主意,除了孟椒還有誰!”

臧孫紇逃到齊國之後,受到齊莊公的重視,後者準備分給臧孫紇土地,好讓他死心塌地地為齊國服務。

齊莊公很清楚,掌握了臧孫紇,就掌握了控制魯國的鑰匙,為此付出幾座城池是微不足道的。

臧孫紇聽到風聲,馬上跑到宮中去見齊莊公。當時齊莊公剛討伐晉國歸來,仍然沈浸在打敗晉國的喜悅之中,便跟臧孫紇吹噓起自己的戰功來。

“您的戰功確實很了不得!”臧孫紇說,“可是在下臣看來,您卻像是一只老鼠。”

可以想象齊莊公當時錯愕的表情。

“您知道,這個老鼠啊,白天睡覺,晚上出動,不敢在宗廟中做窩,是因為害怕人的緣故。您趁著晉國有內亂然後起兵攻打它,等到它的內亂平定了,您又免不了去侍奉它,這不是老鼠又是什麽呢?”臧孫紇很平靜地說。

“魯國人!”齊莊公眼睛裏都要冒出火來了,“你膽敢羞辱寡人!”

“不敢,下臣只是實話實說。”

齊莊公將手按在劍柄上,幾次想抽出來,但是終於強忍住,憤而離席。本來打算封給臧孫紇的土地,不消說,就算是泡湯了。

後人認為,臧孫紇故意激怒齊莊公,並非出於什麽高尚的目的(比如不願意為齊國服務),僅僅是覺得齊莊公的政權並不牢固,不想接受齊莊公的恩惠,從而避免卷入齊國的政治紛爭罷了。

孔夫子對臧孫紇此舉的評價很高,但同時又說:“做聰明人難啊!有了臧孫紇這樣的智慧,卻不見容於魯國,這是有原因的,因為他的所作所為不合乎倫理,也不合乎恕道。”

所謂恕道,就是行事之前要考慮別人的感受,作到己所不欲,勿施於人。

【又是風流惹的禍】

公元前550年冬天,也就是臧孫紇砍斷門栓逃出魯國的時候,齊國大軍正從晉國得勝而歸。

途經莒國的時候,齊莊公突然下達了進攻且於(莒國城市)的命令。這次節外生枝的戰鬥沒有任何正當理由,完全是因為齊莊公一時興起。結果齊軍猛攻了一天,不但沒有攻下且於,齊莊公本人還被一支流矢射中大腿。

第二天一早,齊軍在壽舒(莒國地名)集結,準備攻打莒國的首都莒城。為了打莒國人一個出其不意,齊莊公還派大夫杞殖和華還帶領一支奇襲部隊,於前天夜裏迂回進入了且於與莒城之間的山谷,準備突襲莒城。

然而,讓杞殖和華還意想不到的是,經過一夜行軍,第二天早上,當他們逼近莒城下一個名叫蒲侯氏的小村子的時候,發現莒子(莒國國君)率領的一支部隊已經在那裏嚴陣以待了。

奇襲部隊如果被發覺,也就失去了奇襲的意義。再加上為了穿越山谷,奇襲部隊全部由步兵組成,在嚴陣以待的戰車方陣面前,可以說不堪一擊。莒子派人給杞殖和華還送去一車金銀財寶,說:“請你們不要死在這裏,和我結盟吧!”

站在莒子的角度考慮,齊國遠遠大於莒國,就算莒軍取得一時的勝利,也無法改變齊國的軍事優勢。因此,莒子並不想把齊軍打得太慘,而是希望以一種體面的方式勸退齊軍,息事寧人。

“因為貪圖財物而放棄使命,也是您所不齒的吧?”杞殖和華還答覆莒子,“我們昨天晚上受君命而來,還沒到今天中午就放棄了使命跟您結盟,就算活著回去,哪裏有臉見人呢?”

對於真正的武士來說,沒有所謂體面的退卻,只有戰勝或者戰死,非此即彼。

這一戰的結果,齊軍奇襲部隊全面崩潰,華還逃亡,杞殖戰死。得知這一消息後,齊莊公偃旗息鼓,接受了莒國提出的停戰協議。部隊撤出莒國,繼續向齊國前進。

在臨淄郊外歡迎的人群中,齊莊公看到了杞殖的老婆。想到杞殖之死完全是因為自己節外生枝,齊莊公覺得很過意不去,於是派了一名使者向那個女人致以吊唁。

“杞梁(杞殖字梁)戰敗有罪,豈敢有勞國君派人來吊唁?如果有幸能夠免罪,還有先人的破房子在城裏,賤妾不敢在郊外接受吊唁。”那女人拒絕了齊莊公的吊唁。

按照周禮的規定,只有身份低賤的人才在郊外接受吊唁。杞殖是大夫,齊莊公派人在郊外吊唁他,感情雖然真切,行為卻是“非禮”。聽到那女人的答覆,齊莊公大為慚愧,回到臨淄後,親自跑到杞殖家裏進行了吊唁。

因為這件事,杞殖的老婆成為了中國歷史上的名人。儒家學者追捧其為“烈女”,曾子和孟子等人都毫不吝惜地對她表達了讚美之情。民間傳說更是將她的故事進行改編,說她得知杞殖戰死的消息後,“向城而哭,地為之崩,城為之陷”。毫無疑問,這一哭穿越了時空,成為數百年後孟姜女故事的最初藍本。

從晉國回來後,齊莊公就著手謀求與楚國建立軍事同盟,多次派人訪問楚國,甚至提出與楚康王會面的要求。公元前549年夏天,楚康王派薳(wěi)啟疆作為全權特使訪問了臨淄,為齊、楚兩國國君的會面作前期安排。

有朋自遠方來,不亦樂乎?尤其是齊國上下都在擔心晉國報覆的形勢下,薳啟疆的到來,無疑給齊莊公註入了一劑強心針。為了體現齊國人的熱情好客,齊莊公不但給予了薳啟疆最高規格的接待,而且為其舉辦了一場盛大的閱兵儀式。

炫耀武力的背後,總隱藏著一顆忐忑不安的心。陳須無看到這一幕,冷冷地評價道:“齊國很快就要遭到侵犯了。我聽說,有事沒事把兵器拿出來炫耀,總有一天會割到自己!”

晉國的報覆來得比想象中快。同年秋天,晉平公召集魯、宋、鄭、曹、莒、邾、滕、薛、杞等十二國諸侯在晉國的夷儀會盟,準備討伐齊國。齊莊公得到消息,連忙派陳須無的兒子陳無宇跟隨薳啟疆返回楚國,一方面向楚康王說明戰事將臨,不能如期會面,一方面請求楚國出兵救援。

一場突如其來的大雨為齊莊公爭取了時間。這場大雨從十月下到十一月,洪水泛濫,淹沒了道路,以晉國為首的十二國聯軍只能在夷儀待命,無法動彈。等到雨勢消停,交通恢覆的時候,楚康王行動了。他親自帶領大軍從郢都出發,直撲鄭國的首都新鄭。楚軍先是包圍新鄭的東門,發動幾次威懾性的進攻,然後駐紮在新鄭東南的棘澤,擺出一副迎戰諸侯聯軍的架勢。

楚康王這一拳打得很準。鄭國是中原的心臟,鄭國如果有失,晉楚爭霸的平衡馬上就要被打破。晉平公輸不起鄭國,只好暫時將齊國放在一邊,回師對付楚國。

雙方在新鄭城郊對峙。

自從公元前555年楚國令尹公子午率軍討伐鄭國以來,楚國一直保持了軍事上的沈默。

公元前552年,公子午去世,公子追舒繼任楚國令尹。但公子追舒只幹了一年,就因為氣焰太盛,用人失察,被楚康王派人殺死在朝堂之上。接著楚康王又任命薳子馮為令尹。有公子追舒的前車之鑒,薳子馮就小心謹慎得多了,凡事唯唯諾諾,不敢越雷池一步,楚國人那種敢作敢為、大刀闊斧的精神在薳子馮身上已經找不到任何痕跡——這恐怕也是楚國這些年來甘於蟄居南方、不問中原事務的主要原因。

如果不是晉國有欒盈之亂,又被齊國人占了便宜,很難說楚國人敢不敢大舉北上,與其一決雌雄。

決戰開始之前,晉平公派大夫張骼和輔躒前往楚軍大營“致師”。

前面介紹過,春秋時期,各國仍留有商周之際的古風,每逢會戰,先遣勇士單車進犯敵陣,打擊敵人的士氣,稱之為“致師”。

張骼和輔躒向鄭簡公提出了一個要求:給他們派一名車夫。這個要求很合理,因為晉國人不熟悉地形,只能依靠鄭國本地人來帶路。

鄭簡公不敢怠慢,經過精挑細選和問蔔算卦,找到了一位根正苗紅、政治過硬、技術精湛的公室子弟——公孫射犬來當此重任。

考慮到晉國人心高氣傲,視天下諸侯如無物,鄭簡公還特意派大夫子大叔向公孫射犬交代,對待大國的勇士一定要謙恭,不要企圖與他們分庭抗禮,凡事多讓著一點,以免引起不必要的國際矛盾。

聽到子大叔這樣說,公孫射犬很不樂意:“我不管什麽大國不大國,車夫的地位在其他人之上,這是普天之下通行的公理,憑什麽要讓著他們?”

時間如果往後推兩千五百年,自會有人教育公孫射犬,在對待大國的問題上,有理三扁擔,無理扁擔三,輪不到你來嘰歪。可是子大叔很顯然不知道這麽高深的理論,估計也沒見過扁擔,只能幹巴巴地對公孫射犬說:“話不是這樣說的啦,小山之上沒有松柏。”言下之意,鄭國是小山,晉國是峻嶺,根本不可相提並論,你又何必爭這口氣呢?

公孫射犬憋了一肚子火,趕著戰車來到晉軍大營。正好張骼和輔躒在營帳裏吃早餐,聽說公孫射犬來了,也不傳他進來,就讓他坐在帳外等著。吃完了,才讓人將剩下的食物端出去給公孫射犬吃。

公孫射犬好歹也是鄭國的“公孫”啊,張骼和輔躒顯然沒有將他當作“射犬”,而是將“射”字給省略了。公孫射犬強忍怒火,胡亂扒了兩口食物,心裏開始盤算著怎麽報覆這兩個目中無人的家夥。

吃完早餐,三個人出發前往楚營。張骼和輔躒讓公孫射犬駕駛戰車先行,自己卻坐著舒適的乘車(平時乘坐的輕便馬車),不緊不慢地跟在後面。

這哪裏是去致師,簡直是去度假!公孫射犬看著那兩個人悠閑自得的樣子,恨得直咬牙。

直到看見楚軍的旗幟,兩個人才搭上公孫射犬的戰車,接著各自從背囊裏掏出一把——琴,架在車後的橫木上,調準了弦,閉上眼睛,一唱一和地彈起來。

張老三,我問你,你的家鄉在哪裏?(張骼排行第三,故曰張老三)

我的家,在山西,過河還有三百裏……(晉國正在山西)

公孫射犬實在是聽不下去了,眼看接近楚營,他暗中一抖韁繩,也不通知那兩個家夥,戰車飛馳而入。

“慢點,慢點!”晉國人一邊將琴收入袋中,一邊拿出頭盔戴上。

進入楚營之後,他們也不拿兵器,赤手空拳地跳下車,見人就打,打暈了再舉起來,像扔沙包一樣砸向其他的楚兵,或者捆綁起來夾在腋下。只聽得楚軍慘叫連連,霎時之間,就被收拾了一大片。

公孫射犬瞅準了這個機會,突然掉轉馬頭,快馬加鞭向營外沖去。拜拜啰兩位!你們就留在楚營繼續扔沙包吧,老子可不奉陪了。公孫射犬暗自大笑,將皮鞭揮得劈啪作響。

當他沖出營門,忍不住回過頭去看時,不由得倒吸了一口涼氣,差點連韁繩都拿不住——不知是在什麽時候,張骼和輔躒已經上了他的戰車,正張弓搭箭射向追擊的楚兵呢!

三個人一路狂奔,脫離險境後,張骼和輔躒又拿出琴來彈。輔躒調侃道:“我說公孫啊,同坐一輛車,就是兄弟,為什麽你出入楚營都不商量一下?”

公孫射犬支吾著說:“進去的時候是一心想著進去,出來的時候是心裏害怕,都顧不上商量呢。”

兩個晉國人都笑了,說:“公孫可真是個急性子的人啊!”把公孫射犬鬧了個大紅臉。

受到這次致師的打擊,加上吳國人在背後策動楚國的屬國舒鳩背叛楚國,引起楚國國內震動,楚康王決定避開晉軍的鋒芒,主動將部隊從棘澤撤回了楚國。

楚康王的北伐雖然沒有占到便宜,卻讓山東的齊莊公大大地松了一口氣。趁著晉楚兩國在河南對峙,他忙裏偷閑,派出數百名工匠前往王畿,為周靈王修築去年因水災而損毀的王宮。

齊莊公不惜血本討好王室,自然是希望得到王室的支持,在道義上獲得對抗晉國的資本。有趣的是,魯襄公得知這一消息,也趕緊派叔孫豹訪問雒邑,就修覆王宮一事向周靈王表示祝賀。《左傳》如此記載:“王嘉其有禮也,賜之大路。”說周靈王嘉許叔孫豹有禮,賜給他一輛“大路”車。

明眼人一看就知道,魯國這次討好王室,乃是間接地向齊國示好——你替天子修王宮,我就祝賀你修得好。這馬屁拍得有水平!無奈齊莊公不吃這一套,第二年(公元前548年)春節剛過,就派崔杼帶兵入侵魯國的北部邊境,以懲罰魯國這些年來跟著晉國對付齊國。

魯襄公膽兒小,馬上派人向晉國告急。大夫孟公綽分析說:“齊軍這次入侵和往常不同,既沒有劫掠財物,也沒有逼攻城市,為什麽?那是因為崔杼心裏有別的打算,並不是真的想進攻我國,很快就會收兵回去,沒有必要這麽緊張。”

這裏插一句,孟公綽在儒學界還有點名氣。孔夫子曾經這樣評價他:“孟公綽如果做趙、魏的家臣,那是綽綽有餘的,但是要他當滕、薛兩國的大夫,那就不夠格了。”

趙、魏即晉國的趙氏和魏氏家族,在晉國權傾一時。滕、薛則是山東小國,是魯國的附庸。孔夫子說這句話的意思,孟公綽為人廉潔清靜,無欲無求,如果當大國上卿的家臣,地位尊貴而工作輕閑,自然不在話下;如果當小國的大夫,成天瑣事纏身,肯定不堪其煩,恐怕難以勝任。

孟公綽分析得很準確。崔杼僅僅是在兩國邊境上虛晃了一槍,很快就回去了。

崔杼心裏究竟有什麽“別的打算”,以至於被孟公綽看出端倪呢?

說起來竟是一樁風流韻事——

崔杼有個家臣,名叫東郭偃。東郭偃有個姐姐,因為嫁給齊國棠邑的大夫棠公為妻,被人們稱為棠姜。

很多年前,當棠公去世的時候,東郭偃駕車送崔杼去吊唁。不料崔杼一見棠姜就魂不守舍,直接對東郭偃說:“我要娶你姐姐做老婆。”

東郭偃嚇了一跳,倒不是覺得崔杼荒誕——女人嘛,死了老公就再嫁一個,在那個年代極其平常——而是覺得這事不合規矩。

這個規矩便是“同姓不婚”。

“您是丁公的後人,我是桓公的後人,我們都是姜姓,怎麽可以結親呢?”東郭偃對崔杼說。丁公即齊丁公,是姜太公的兒子,齊國的第二任君主。桓公就是齊桓公姜小白。由此可以看出,崔杼是姜姓崔氏,東郭偃則是姜姓東郭氏,確實是同姓,不能結親。

崔杼當然也知道同姓不婚的道理。但是,棠姜長得實在太漂亮了,即便穿著黑色的喪服,也自有一股銷魂蝕骨的味道,讓他魂不守舍,欲罷不能。回到家之後,他立刻命人就娶棠姜一事算卦,結果是“遇困之大過”,也就是由“困”卦變為“大過”卦。

困卦的上卦為兌(代表澤),下卦為坎(代表水),即所謂的“澤水困”;大過卦的上卦為兌,下卦為巽(代表風),即所謂的“澤風大過”。

在《周易》的理論中,坎又代表中男(區別於長男和少男),兌又代表少女。算命先生知道崔杼很想得到棠姜,敷衍他說,“中男配少女,這是大吉。”

崔杼很高興,但還是不太放心,又去找陳須無分析。陳須無掐著指頭算了半天,眉頭微皺,對崔杼說:“這是丈夫跟風(坎變為巽),而且隕落於妻之下(巽在兌下),依我之見,您千萬不可娶這個女人,否則必有後患!”

崔杼不以為然:“她不過就是個寡婦嘛,又不是什麽少女,能有什麽妨礙?就算克夫,她的先夫已經克過了,與我無關。”遂不聽陳須無的勸告,將棠姜娶回了家。

說來也怪,棠姜嫁到崔家之後,崔杼在官場上的運氣倒是扶搖直上,官越做越大。

公元前554年,齊靈公臨終之際,將大子光(即齊莊公)趕到齊國東部去居住,改立公子牙為大子。大子光在崔杼的幫助下回到臨淄,藏在崔杼府上,找機會發動政變,奪取了政權,崔杼因此成為了一人之下、萬人之上的上卿。

也許正是在這次藏匿的過程中,齊莊公跟棠姜有了親密接觸,兩個人的關系便變得不清不楚起來。當上國君之後,齊莊公還常常往崔杼家裏跑,找機會跟棠姜鴛夢重溫。

如果僅僅是有奸情便也罷了,崔杼還不至於為了一個再嫁的女人跟自己的主子鬧翻。問題是,齊莊公得了便宜還賣乖,不但跑到崔杼家裏公然調戲女主人,有一次還將崔杼的帽子帶回宮來,賞賜給別人。

連身邊的近侍都認為齊莊公做得過了火,勸他不要拿上卿的帽子開玩笑。齊莊公卻大笑道:“這帽子難道崔杼戴得,別人就戴不得?”

世上還有比這更欺負人的事嗎?自那時候開始,崔杼已經有了弒君之心,只是一直找不到合適的機會。

因為齊莊公的身邊總是圍著一群“大內高手”,個個武藝高強,死心塌地為他賣命。

齊莊公好武,是個“勇士迷”,搜羅勇士是他畢生的嗜好之一。據《莊子》記載:有一天,齊莊公外出打獵,看見一只蟲舉起雙臂擋住他的車輪,他覺得很奇怪,就問車夫這是什麽蟲。車夫回答說:“這就是螳螂啊!這種蟲的特點就是知進不知退,從來不估量自己的力量就輕視敵人。”齊莊公感嘆道:“如果人有這樣的勇氣,那就天下無敵了。”於是命令車夫回車避開螳螂。

後人以“螳臂當車”形容不自量力,多為貶義。但是在齊莊公看來,螳臂當車更是勇氣超群的表現,值得敬佩。

事實上,齊莊公對於任何形式的勇氣,都是持讚許甚至容忍的態度的。前面說過,杞殖的老婆不接受他在郊外吊唁,他便親自跑到杞殖家裏去吊唁,這恐怕不只是對杞殖的勇氣的肯定,也是對這個女人的勇氣的肯定。而臧孫紇當面說他像老鼠,他也僅僅是憤然離席,沒有給臧孫紇任何懲罰。歷史上評價齊莊公,多半將他劃為窮兵黷武的昏君一類。但在我看來,對於勇氣的偏愛和對不同意見的容忍,倒是一個民族不至於淪為烏合之眾的基本要素。

物以類聚,人以群分。因為齊莊公有這樣的愛好,當時天下的勇士都向往臨淄,在他的周圍形成了一個由頂尖高手組成的小圈子,當年由晉國逃亡而來的勇士州綽也名列其中,成為“齊宮八大高手”之一。

有這些人在齊莊公身邊,崔杼很難找到機會下手。

但是,再周密的防備也難免有漏洞,而且漏洞往往出現在看似最不可能出問題的環節。

“齊宮八大高手”中,有一個叫賈舉的人,因為某件小事惹得齊莊公不開心,被齊莊公拿鞭子痛打了一頓。

在齊莊公看來,打是親,罵是愛,打完之後,依然將賈舉帶在身邊,當作什麽事都沒有發生過。崔杼打聽到這個情報,就偷偷地跟賈舉搭上了線。

齊莊公的一舉一動,一言一行,都通過賈舉源源不斷地傳到崔杼的耳朵裏。

公元前548年5月,莒子為了答謝去年齊莊公放過了莒國一馬,來到齊國朝覲齊莊公。齊莊公在北城設宴招待莒子。崔杼假稱有病,沒有參加這次宴會。第二天,齊莊公親自到崔杼府上去慰問,進門一問,才發現崔杼竟然不在家。

稍微有點政治敏感性的人,很容易從中發現不對勁。崔杼既然病得連重要的國事活動都不能參加,怎麽可能不呆在家裏呢?但是齊莊公的第一反應不是狐疑,而是竊喜。他輕車熟路地走向崔家的後院,來到棠姜的門前,輕輕拍著柱子唱了一首意韻悠長的情歌。

見到此情此景,賈舉做了一個鬼臉,將其他幾位高手擋在了後院的門口,悄悄地關上了院門。沒有人對賈舉的舉動產生懷疑——領導睡覺我站崗,他跟誰睡我不管,不是嗎?

齊莊公把歌唱完,棠姜的房間仍然沒有動靜。他不禁覺得奇怪,以往不是這樣的啊!於是輕輕推開房門,一只腳剛跨進房門,一只腳還在門外,黑暗中一道寒光襲來!他下意識地一閃,躲過了這一刀。再定睛看時,房中哪有棠姜,只有黑壓壓一片全副武裝的士兵!

“崔杼,崔杼在哪?”齊莊公一邊往後退,一邊大聲喝道。

沒有人回答他的問題,只有步步緊逼。

齊莊公跑到院子裏,爬上假山上面的高臺,這才發現崔杼為了對付他,竟然動用了一百名武士。這些人將假山團團圍住,有人已經張弓搭箭瞄準了他。“不要殺我,不要殺我!”齊莊公大聲叫道,“告訴崔杼,我知錯了。”

“不行。”有人回答。

“我願意與崔杼結盟,分給他半個齊國。”

“不行。”

“我是國君啊,你們不能這樣對我……崔杼,崔杼,你在哪兒?你一定要我死的話,讓我到大廟裏自殺吧,我不想死在這些人手上。”

“您就別叫了。您的臣子崔杼病得厲害,不能前來聽命。這裏是公宮附近,我們這些人奉命巡查,搜捕淫亂之人,除此之外,不接受任何命令。”下面的人這樣回答。

齊莊公一咬牙,做了一個助跑的動作,直接從高臺上跳向圍墻,企圖越墻而出。人還沒貼近圍墻,一支箭射穿他的大腿,將他射倒在地。武士們一擁而上,將他砍死。

與此同時,在門外守衛的“齊宮八大高手”,包括賈舉,也被埋伏的士兵亂箭攻擊,只有曾經被齊莊公稱為大公雞的殖綽僥幸逃脫。

崔家的事變很快震動了整個齊國。

大夫祝佗父當時正奉命在高唐舉行祭祀,回來之後連祭服都沒有脫,直接趕到崔家去譴責崔杼,被崔杼殺死。

漁業部長(侍漁者)申蒯要家臣帶著自己的妻子兒女逃跑,說:“國家有難,我只能以死報國。”家臣說:“我如果逃跑了,那豈不是違背了您的道義?”跟著他一起戰死。

齊莊公的舅舅鬷蔑在平陰被崔杼殺死。

齊莊公的寵臣盧蒲癸和王何出逃到莒國。

正當列位大臣前仆後繼地以死報國的時候,有一個矮子帶著自己的家臣站在崔杼的門外,既不發表演講,也不拿刀進攻崔杼,就那樣一連站了好幾天。

這個人就是晏嬰。

他的家臣忍不住問道:“我們也要以死來追隨先君嗎?”

“胡說!”晏嬰說,“他難道是我一個人的君主嗎?他是全體齊國人的君主,要死大家一起死,憑什麽單要我為他死?”

家臣松了一口氣,馬上說:“既然不死,那咱們趕快逃吧!”

“笑話!又不是我殺了國君,我為什麽要逃?”

“那……”家臣一時語噎,“咱們回去吧?”

“國君都死了,我們回哪裏去啊?國君是人民的國君,不是淩駕於人民之上的統治者,而是主持社稷的重要人物。作為國君的臣子,也不是為了那份工資,而是要扶持社稷。如果國君為社稷死,臣子也應當死;為社稷逃亡,臣子也應當跟著逃亡。如果國君是為自己而死,為自己逃亡,除了他私人的親信,別人為什麽要跟著他去死、去逃亡呢?再說了,現在這種情況,就算我想回,又能回到哪裏去呢?”

幾天之後,崔家的大門終於打開。晏嬰便走了進去,一直進到後院,將頭枕在齊莊公的大腿上大哭。哭完之後站起來,向上跳了三次,才從容不迫地走出去。

有人對崔杼說:“快趁機殺了這個矮子。”

崔杼呆呆地看著晏嬰遠去的背影,老半天才搖搖頭說:“不行。這個人在朝野之間聲望極高,我不殺他,可以得民心。”

前面說到,公元前575年冬天,魯國的叔孫僑如出逃到齊國,將自己的女兒獻給齊靈公。這個女人在歷史上被稱為穆孟姬,她為齊靈公生了一群兒女,其中有一個兒子取名叫杵臼。齊莊公死後,崔杼立杵臼為君,也就是歷史上的齊景公。崔杼自己擔任了齊景公的相國,又任命慶克的兒子慶封為左相,在大廟為齊景公舉行了即位儀式。

所謂的即位儀式,其實就是表忠心大會。

不是對齊景公表忠心,而是對崔杼和慶封表忠心。為此,連宣誓的誓詞都做了全新的設計。當司儀官念到“如果有不親附崔氏、慶氏者……”的時候,晏嬰突然站起來,打斷司儀官的話,大聲說:“我晏嬰如果不親附忠君愛國的人,請神降罪於我!”

在場的人都大吃了一驚。慶封臉色大變,當時就想發作,還是崔杼攔住了他,說:“由得他去吧,咱們沒有必要跟這個矮子較勁。”

《春秋》記載:“夏五月乙亥,齊崔杼弒其君光。”

而據《左傳》記載,齊國的太史也是這樣寫的:“崔杼弒其君。”崔杼看到後,就殺死了他。接著要太史的弟弟寫,又是“崔杼弒其君”,崔杼又殺了太史的弟弟。

那個年代,太史是世襲的官職,父死子繼,兄終弟及,別人不能插手,因此崔杼又將太史的另外一個弟弟找來,結果還是“崔杼弒其君”,這個弟弟又被殺掉了。

等到太史最後一個弟弟被叫來的時候,沒有任何懸念,這個年輕人在竹簡上寫下了“崔杼弒其君”五個字。這下連崔杼也沒招了,只好聽之任之。如果他再殺死這個年輕人,齊國的歷史就只能由太史的副手來書寫了,而太史的副手也做好了準備,手裏拿著“崔杼弒其君”的竹簡,只等著崔杼來召喚。

你能砍下史官的頭顱,但是不能掩蓋歷史的真相。

同年六月,晉平公再度發動諸侯在夷儀會盟,準備攻打齊國。崔杼派隰鉏為使者,向晉平公請求和談。並且派慶封到儀夷的聯軍大營,向晉平公獻上男女奴隸數百名,以及一批齊國宗廟中的禮器。為了賄賂晉國人,崔杼可謂不惜血本,上至晉國六卿、下至三軍大夫,甚至晉國國內的留守將領,都收到了齊國方面送來的厚禮。在這種情況下,晉平公答應了齊國的和談,派大夫叔向遍告諸侯,夷儀之會由“兵車之會”變成了“衣裳之會”。

至於那位牡丹花下死的齊莊公,此時正躺在冰冷的地下。崔杼將他安葬在臨淄北部一個名叫士孫裏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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